急凍德州: The frozen week in Texas

好不容易告別了疫情罩頂的2020，大家心想最壞的已經過去了，2021年只會更好，不會更壞，但老天的惡趣味卻永遠超乎我們想像。二月中，兩波前所未見的寒流席捲美國中西部，大雪不僅讓公共設施瞬間癱瘓，持續一周的零下低溫，也讓長期疏於防凍的德州斷水停電，可說是一場系統性的完美風暴。

網路上已經有不少專業文章分析2021德州大停電 (Wikipedia: 2021 Texas Power Crisis)，而本篇文章，主要想記錄那一週，身為一個輕度災民的所思所見。

2021/1/10 (Sun.)

雖說德州炎熱，冬天也是會下雪的。就個人過去幾年在Austin的經驗來說，每年零下氣溫的日子不超過十天，其中降雪的日子更少，大概一兩天左右而已。也因此，在Austin看到雪，雖然不會像在台灣一樣興奮，但仍然是新鮮有趣的體驗。2021一月初下了一場雪，適逢周日，大家都紛紛出門玩雪，堆雪人，兩天後白雪盡融，一切恢復正常。

2021/2/12 (Fri.)

農曆新年將近! 美國當然沒有放假，氣象預報也開始傳達不祥的預兆。下周一(2/15)的預報先是給出-10度，又改成-18度，最後調回-14度，但無論是哪個數字，對於長期住在Austin的人來說都是天方夜譚，誰也沒想到那後面代表了什麼意義。週五氣溫已經降到零度以下，加上水氣充足，路面開始結冰，達拉斯高速公路發生了133輛車追撞的大型連環車禍。而這一切，都只是剛開始。

2021/2/13 (Sat.)

氣溫繼續下降... 德州沒有道路撒鹽除凍這回事，交通單位只能在電視上警告大眾道路冰滑，盡量減速慢行。這天晚上去了朋友家吃火鍋，提前慶祝農曆新年。馬路雖然結冰，但慢慢開還過得去，只是車子表面結了一層冰(這才知道為什麼英文把裹糖喚作"icing")，出發前除冰費了不少工夫。

2021/2/14 (Sun.)

情人節，新聞再次拉高了一個層級，呼籲大家避免出門。Cable網路壞了，手機4G還能用。晚上聽到窗戶外面呼呼作響，透過落地窗往外看，原來颳起了暴風雪。遠處的路燈若有似無，視線奇差無比。我鑽入被窩，準備迎接零下十四度的Martin Luther King Day。

2021/2/15 (Mon.)

複雜的一天。

一大早起床，驚喜地發現外面是大晴天，地上積了厚厚一層的雪，姑且不論嚴寒，藍天白雪確實是非常漂亮的景緻。我連忙穿好冬裝，手持相機出門拍照，順便體驗零下十四度的感覺。

零下十四度倒沒有想像中可怕。只要衣服穿得夠多，帽子圍巾手套戴好，包好的地方不會有什麼問題。但只要脫下手套滑手機一陣子，手指很快就會開始刺痛。我只得乖乖地把手機放回口袋中。

在社區拍了一圈，回家泡咖啡時檢查了網路。Cable依然是壞的，4G網路大概也受損了，變得很慢。整個白天陸續有災情傳來，好幾個朋友家停電停暖，馬路上也都是雪，短時間只能困守愁城。

幸運的是，我們社區旁邊就是消防隊，在ERCOT週一一早發現大事不妙，要求Austin Energy限電降載時，消防隊，醫院被劃為重要線路，優先保證供電，跟消防隊吃同一條線路的我們社區也逃過一劫，沒有捲入週一的分區供電大混亂中。我的同事運氣比較差，分區限電一停就是一整天，直到週二中午才恢復供電兩小時，之後又斷了整整一晚...

即使如此，電力供應依然吃緊(事後才知道是天然氣/風力雙雙失靈)。本地市長呼籲有電的人"盡量過得好像沒電一樣"，我也把家裡暖氣調到60F，同時拿出露營用睡袋，為晚上做好準備。不料睡前上廁所沖馬桶時，居然沒水了! 我心裡暗叫不妙。停電還有手電筒，行動電源，停水卻是毫無辦法，家裡的飲用水只剩四五瓶，喝都不夠了，要如何煮泡麵? 我事前也沒料到會有停水這招，忘了裝幾桶水放著備用...沒辦法，只能早早上床睡覺，希望供水早點恢復正常。

2021/2/16 (Tue.)

Cable終於修復，一早嘗試在客廳上班。先在Slack上與同事交換了災情資訊，主管叫大家安全為重，不需要勉強上班。上了一小時班後，總覺得客廳越來越冷，仔細研究後才發現暖氣壞了，連忙上網報修。社區也很快回信，說停水是由於部分公寓水管爆裂，為了防止災情擴散而不得不為的緊急措施。然而很不幸的，我們社區的暖氣似乎需要供水，沒有水，開再久都不會暖。

我只得無奈寄信給主管，說沒有暖氣我沒有辦法工作。剩下唯一能做的，便是關好門窗，降下百葉窗簾，穿上外套，做好長期抗戰的準備。

這天剩下的時間，我都窩在睡袋裡，看看新聞，交換資訊，研究如何使用蠟燭暖房。必須說，這個蠟燭暖爐雖然沒有網路上吹的那麼神奇，但烤烤手還是滿舒服的。朋友斷電斷到受不了，決定冒險開車逃到有水電的人家。網路上也有人花大錢去住旅館。地方政府開了一些所謂的warming center給人吹暖氣，但一則現在是疫情期間，二則只開到晚上九點，不能過夜，冒著拋錨風險跑一趟，似乎不太值得。

2021/2/17 (Wed.)

依舊沒水沒暖氣的一天。路況比昨天更壞，雪融了又結冰，形成極滑的冰層，路根本沒法開。

同時不少東西上都結了冰柱，讓我不由得想起Sonoma的鐘乳石洞。

回家前，撿了幾片冰來煮成水。水沒煮沸不能喝，最後拿來沖馬桶。聽到久違的馬桶沖水聲時，萬分感動。

2021/2/18 (Thu.)

週四電力危機終告舒緩，多數地區恢復正常供電。不過我們社區的供水進度還是停滯不前...根據社區說法，得等到氣溫高於零度超過24小時，水管積冰大致溶化後，他們才會考慮打開總閥。

嘗試上班，但真的好冷，只能躲回床上收發email。家裡補給只能再撐兩天，不過去超市也不見得買的到什麼。在供應鏈大亂的情況下，生鮮貨架多半空空如也，只能買乾糧回來啃。

2021/2/19 (Fri.)

白天氣溫總算維持在零度以上，雪也開始融化，露出久違的大地。

社區自然還是沒水。樓下的鄰居不知哪來的鬼點子，把雨水管線末端拆開，接了屋頂融化的雪水來用。水量不小，水質看起來也還可以，我提了兩三鍋回來沖馬桶，洗碗，心想今天大概能恢復供水。然而社區管理方非常保守，下午決定要多等一會，直到周日早上再開總閥....開玩笑! 我連忙詢問住附近的朋友，收拾行李跳上車，離開了我堅守七天，沒水沒暖氣的家。當在朋友家洗到一周來的第一次澡時，我差點要掉眼淚。到底這一周來，我們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啊。

2021/2/21 (Sun.)

周日傍晚，告別朋友回到家中。雪已完全融光，打開水龍頭，稀哩嘩啦地流出自來水。如此順理成章，理所當然的生活法則，在災難當頭時又是多麼不可得。我不禁嘆息，好奇這宛如地獄的一週，是否能帶給德州當局充足教訓? 還是雪過路無痕，面對近百年來最為嚴重的寒災，我們只是聳聳肩，"反正下次發生也是幾十年後的事"，很快地忘掉一切呢?

我不知道。但我可以肯定的是，人在大自然面前，永遠不該心存僥倖。